《雪域天妃:尺尊公主传奇》
第一卷:迦舍末罗的红
第六章 金箔下的裂痕
大昭寺的鎏金法轮转得比逻些的风还急。尺尊站在佛像前,看着吐蕃工匠往释迦牟尼八岁等身像的衣褶里贴金箔,金片簌簌落在脚边,像被阳光打碎的鳞片。
“赞普说,要让这佛像比雪山还亮。”禄东赞站在她身后,声音裹着酥油的腻味,“等文成公主动身,两尊佛像并排立着,才像样。”
尺尊的指尖划过佛像的底座。那里的木纹被金箔盖得严严实实,可她总觉得能摸到阿罗撼凿的那道凹槽——像母亲当年在她掌心划下的戒痕,藏着说不出的疼。“尼泊尔的工匠贴金,要先念三遍《心经》。”她忽然开口,目光扫过那些吐蕃工匠,他们的袖口沾着金粉,像撒了把碎金子,“你们的经文,念给狼听吗?”
禄东赞的脸僵了一下,随即从怀里掏出个象牙筒,倒出卷羊皮纸。“这是赞普拟的盟书。”他把纸卷展开,吐蕃文的墨迹在金箔反光里发暗,“迦舍末罗要年年进贡砂金,还要派工匠来逻些,给大昭寺雕门楣。”
尺尊盯着“工匠”两个字,突然想起卡马尔刻在佛像衣褶里的小孔雀。那鸟儿的翅膀张得那么开,像要从铜坯里飞出来,此刻却被金箔压得喘不过气。她伸手去摸裙角的铜铃,铃舌上的青丝不知何时断了,摇起来只剩空响,像加德满都的雨季提前停了。
“我要见阿罗撼。”她说。
禄东赞笑了,金粉在他眼角的皱纹里闪。“老工匠上个月没了。”他说得轻描淡写,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铜器,“听说送亲队伍出发后,他在作坊里烧佛像,被自己的火吞了。”
佛像的掌心突然传来一阵烫。尺尊猛地按住那里,金箔下的法轮纹路硌着掌心,像阿罗撼的铜凿在狠狠敲。她想起老工匠把玉牌塞进凹槽时说的话:“这是公主的魂。”此刻那魂像要从金箔下钻出来,带着迦舍末罗的泥,带着巴格马蒂河的水,在她骨头缝里烧。
“把盟书给我。”她的声音发颤,却抓得很紧,像抓住最后一根飘在雪地里的纱丽。
回到红泥宫时,达拉正蹲在地上哭。她面前摆着个破布包,里面是半块烧焦的铜片——是从加德满都捎来的,据说是从阿罗撼的作坊里扒出来的,上面还留着个小小的孔雀尾羽印,被火烤得发黑。
“公主你看,”达拉把铜片递过来,指尖抖得厉害,“这是卡马尔刻的……他们说,整个作坊的人都被锁在里面,连灰烬都没剩下。”
尺尊把铜片贴在胸口。焦糊味混着金箔的腥气钻进鼻子,她忽然想起出发前夜,阿罗撼往她手里塞的小铜刀。那刀柄上的“迦舍末罗”刻痕,此刻像要咬进她的肉里。
深夜,她悄悄溜回大昭寺。月光从殿顶的破洞漏下来,照在佛像的莲座上,那里的金箔不知被谁抠掉了一小块,露出底下藏的半块迦舍末罗的泥——泥块泛着潮,像刚从巴格马蒂河捞上来的,在月光里闪着红。
尺尊掏出小铜刀,顺着金箔的缝隙往里撬。金片簌簌往下掉,露出阿罗撼藏的玉牌,上面的梵文被香火熏得发黑,却依然能看清她的生辰八字。她把玉牌贴在眉心,突然听见佛像里传来轻轻的跳动,像卡马尔刻的小孔雀在扑翅膀,像老工匠没烧完的火在噼啪响。
“我知道你们在。”她对着佛像低语,声音混着殿外的风声,“等雪化了,孔雀会飞过雪山的。”
殿门突然被推开,禄东赞举着火把站在门口,火光里他的脸像块烧红的铜坯。“公主在偷自己的魂吗?”他一步步走近,刀鞘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,“赞普说,不听话的贡品,该熔了重造。”
尺尊把玉牌塞进怀里,转身抱住佛像的脖颈。金箔下的裂痕硌着她的脸颊,像迦舍末罗的山,像加德满都的雨,像所有她忘不掉的东西。“这不是贡品。”她对着佛像的耳朵说,声音轻得只有铜坯能听见,“这是家。”
火把的光在金箔上滚,像要把整个殿宇烧起来。尺尊忽然觉得,阿罗撼的火没灭——那火藏在玉牌里,藏在泥块里,藏在她骨头缝里,正等着某天,把逻些的尘埃烧个干净。
(未完待续)